江南一枝春并没远走,出现在京口闸东岸的一座农舍小院里。
堂屋里有两男一女,都是上了年纪的人。
“你不像满脸春风成功得意的人。”那位大马脸老人平静地说:“当然也不像个狼狈失败者。老七,假使你一直把三汊河惨案放不下,你就不可能冷静地处理任何事务,你会遭到一连串的失败,所以古人说祸不单行。三汊河事件你没能赶上,这不是你的错,你不可不必内疚,这会加重你心理的负担,做甚么事都不会顺利的。”
“老七,说真的。”脸团团像个富翁的老人诚恳地说:“如果你那晚赶上了,结果是一样的,多牺牲你一个人而已。多你一个人也挽救不了败亡的命运;留得青山在,那怕没柴烧?你如果一直以激怒的心情处理事务,会一直失败下去的。姓张的是成了精的老江湖,你必须用绝对冷静的心情才能与他周旋。失败了?”
“是的。”江南一枝春有点沮丧:“这次失败,我还有下次。这次要不是他身边多了一个沧海幽城的小泼妇,我很可能成功了。”
“他恐怕不会再给你机会”
“所以我决定任由长春公子处理,长春公子已着手布置天罗地网了。”
“老七,我再一次警告你。”目光阴森的老妇沉静地说:“长春公子与张秋山,两个人同是在江湖亦正亦邪,全凭情绪的好恶而过问江湖事的人,他们没有正确的是非标准,没有择善固执的情操,没有民族大义的目标和宗旨。本质上他们是相同的,只能算是一切为自己的江湖游侠浪人,早晚他们会走在一起的,恐怕你诱使他们火并仇杀的本钱不够。你的美貌和才华,还不足以让长春公子死心塌地受你的利用,所以,你不要太过寄望在长春公子身上,不要太过积极,欲速则不达,必须小心善加运用。”
“还有件事要转告你。”大马脸老人说:“扬州传来法堂弟子的调查报告,指出广陵园主人确是早年的魔道恶霸凌霄客方世光,这老魔跟你根本没有任何认识,为何派爪牙将你从客店掳走,令人百思莫解。进一步调查,你被救走之后,广陵园被张秋山与沧海幽城的葛家四女所毁,爪牙死伤惨重,没有任何证明方老派人追捕你的迹象。到底是些甚么人连夜追杀你和长春公子,迄今仍无任何线索。你自己也得费心,调查凌霄客的下落。”
“我已经在进行。”汀南一枝春说:“广陵园是被官府抄没的,怎么与张秋山有关?”
“官兵抄没是天亮后的事,第三天又抄没了吉祥庵,那是凌霄容暗藏春色的地方。已经证实确是张秋山夜袭广陵园,用骇人听闻的火攻利器爆炸纵火,葛家母女随后杀入。广陵园之被官兵所抄,是因为失火罪先受到调查,凌霄客却逃匿无踪,所以被查抄法办,被捕的人供出吉祥庵的秘密。”
“哼!这可能证明张秋山与官府有关。”江南一枝春咬牙说:“我一定要查出真象来,决不放过他。”
“他不是容易对付的人。”
“能不能请堂上派人支援我?”
“不能,目下正在布置第二步棋,各地香堂选派得力弟子前来听候差遣,以大局为重。
不瞒你说,连我都不知道布置的情形。由于三汊河的失败,扬州的屠龙行动不得不取销,狠可能改在这里或苏州进行,采取更严密的防范措施,今后你千万不可过问责任以外的事,知道吗?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长春公子方面,也切记守口如瓶。”
“这”“我再告诉你,游侠浪人都是靠不住的,只能设法加以利用,不可让他们知道任何牵涉到本会的事,切记切记。”大马脸老人郑重地叮咛:“尤其是那些自命侠义的人,大多与白道人士有交情,白道人士却是官府的走狗。长春公子与侠义道人士走得太近,你得特别留心。你走吧!有事我们会派人找你的。”
江南一枝春出门时,脸色不正常,像是病了一场,而且在冒冷汗。
距京口驿码头还有两里地,路旁已有零星的房屋。
长春四金刚的长像相当唬人,那一式的随从打扮也相当抢眼,老远便可分辨出他们的来历身分。
由于在城外,所以不怕公门人找麻烦,敢公然佩刀挂剑亮像。
在城内,佩刀挂剑在大庭广众间出现,可能招来大麻烦,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公然提刀握剑,在街上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的,说不定会被当作强盗捉入官里去,然后送上法场。
老远地,张秋山便看到路右房屋前,长春四金刚的高大魁梧身影,腰带前都插有连鞘长剑。
“说曹操曹操就到。”他向葛小姑娘说:“看样子,这混蛋要来硬的了。”
“他真来了?”葛小姑娘气往上冲。
“对,那四个家伙,正是威震江湖的长春四金刚,你该认识他们的。”
“他只会派爪牙耀武扬威,哼!”“这次他一定会亲自出马,人现在屋子里。为了江南一枝春,这混蛋是会不顾一切蛮干的。”
“我要单姚他。”葛小姑娘恨恨地说。
“你可能应付不了他。”张秋山握住小姑娘的手,郑重地说:“长春庄主把他所参研的剑术,称为天风绝剑,确是精妙霸道,赫然以宗师自命。天风绝剑或许在狂野上稍逊于你家的惊涛十二剑,但在精绝上却有独到的秘诀,加上火候精纯的内功相辅,威震武林罕逢敌手。小佩,你一定要绝对控制情绪,不然你不可以冒险向他单挑,任何情绪的激动都对你不利,知道吗?”
“可是”
“你愈想杀他,失败的机会也愈多。何况他带有爪牙保缥,爪牙们不可能让你单挑。记住,他是冲我而来的,非必要你决不可以插手,你的声誉地位,还没有包揽是非的分量。”
张秋山举出种种理由,希望能阻止葛小姑娘出头:“你向他挑战,没有正当的理由,他就会理直气壮,在气势上他就胜了三分。你只要沉着地冷眼旁观,就会有人主动找上你,你就可以获得充分的理由应战了。”
“好,我听你的。”葛小始娘居然肯改变态度,而且冲动的情绪正逐渐稳定下来。
谈说间,已到了廿步外。
长春四金刚神色冷峻,举步向路上走,一字排开拦住去路,挑衅的态度极明显,气势慑人,四双怪眼中杀机好浓好浓。
门开处,长春公了缓步而出,身后两名英伟的亲随亦步亦趋,是十分称职负责的贴身保镖打手。
再后面,高高矮矮跟出九名男女,全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侠义道风云人物,看势态便知道是助拳的人,竟然跟在后面走,其中有些人名头辈份,都比长春公子高,颇令人莫测高深。
张秋山在长春四金刚前面三丈左右止步,抱肘屹立冷然向前注视,不言不动像是石人。
长春公子十二个人,则在屋前雁翅排开,十二双怪限,狠狠地瞪视着张秋山与葛小姑娘,对张秋山冷傲的神态,逐渐感到愤怒不耐。
“哈哈哈哈”长春公子反而沉不住气,先大笑一阵:“张兄,咱们终于碰上了。”
“对,呵呵呵呵”张秋山也大笑:“在扬州你老兄神气地向在下挑衅不成,这时纠合大群狐群狗党拦路打劫,全在张某意料之中,所以张某一点也没感到奇怪,今天即使不碰上,日后总会碰头的,是吗?”
“不错,早晚要作一了断的。”
“为何?”
“你心里明白。”
“对,我心里明白。南门公子,你已经得到了江南一枝春,实在没有找张某的必要”
“住口!”长春公子怒叱。
“你又怎么啦?怕张某揭你的疮疤?”
“你少给我胡说八道!在下找你了断的理由正大光明,而不是为了江南一枝春。”
“是吗?好!说说你的狗屁光明正大理由。”张秋山嘲弄他说:“人多人强,嘴多理由也多,希望你不要说理由,干脆摆出霸王面孔反而可爱些,咱们纠纠武夫讲的是谁强谁有理,其他理由都是狗屁。”
“在扬州客店闹事,官府下令捉人,名单中有我长春公子南门永裕,却没有你张秋山。
你说,你是不是替官府做走狗的混蛋?”
“去你娘的!你看我像吗?”他摆出泼皮像,痛快地臭骂:“既然提到官府,咱们就在天理国法人情来讲理。你看,你们这群混蛋,口中说的是无父无君的话,佩了剑带了刀公然拦路打劫,充分表现出无法无天的歹徒恶棍行径。你老爹长春庄主天风居士,朋友中有一大半是白道名宿高手,白道行业有大半吃的是公门饭,你这杂种居然不忠不孝无情无义,居然骂别人替官府做走狗,你又是甚么东西?呸!如果官府要捉拿你,那就表明你是为非作歹的罪犯,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,无法无天的匪徒,为害天下的祸胎。老天爷!你足有上千个歪理做籍口来找我的麻烦,怎么却愚蠢得挑出这最无理的藉口来吠叫?阁下,我可怜你,名不正言不顺.你已经输了一半,你”“这小狗牙尖利罪该万死”一名中年人怒吼,暴躁地飞纵而出。
理亏的人情急动手,毫不足怪。
谁强谁有理,声到、人到、掌到,来势汹汹,一记问心掌力道千钧当胸拍到,朱红色的掌心有腥昧发出,最可怕掌功朱砂毒掌,五尺内被掌风沾体,不死也得大病三月,出手便是杀着。
张秋山似乎反应不够快,大吃一惊仓卒间左闪、后退,显得手忙脚乱,被对方快速绝伦的抢攻吓坏了。
这一闪一退,完全落在中年人算中,电芒一闪,以令人难觉的奇速拔剑,如影附形挥出,剑虹如匹练,剑气似寒冰,这一剑太快大玄了。
张秋山的速度,突然增加了十倍,剑虹刚掠至,人影已切人近身。
左手扣住了中年人的右肘,右肘已顶在对方的肚腹上,如击败革,气散功消。
所有的旁观者,都是高手中的高手,足以脐身超等高手之林、在后面丈余近立的葛小姑娘,也没看清变化,只觉剑虹电射中,眼一花,电光石火似的刹那接触便有了结果。
张秋山的手中,握着原属于中年人的剑,锋尖斜沉,剑身仍发出隐隐震呜。
中年人双手抱住肚腹,骇绝地、痛苦地躬着身子僵立,双脚不住颤抖。
“报你的名号。”张秋山沉声说。
“在在下赤赤煞神”
“赤煞神掌陈锦全?安庆的名武师?”
“正正是在在下”
“你开设尚义堂?”
“是是的”
“你是白道英雄?”
“这”“你的徒子徒孙很多,有那些人吃公门饭?比方说:保正、里正、衙役、马快步快、乡勇保丁等等。”
“这”“很多,是不是?”
“你”“你对长春公子骂在下做官府的走狗,不但没表示你的立场,反而抢先向在下偷袭动剑,你的尚义堂所标榜的义,是那一种义?”
“这”“祸国殃民的义?”
“你你我我与长春居士有有交交情”
“所以你把义的意思歪曲了,所以你急切要杀我以掩饰你的不义?”
“阁下”
“你先杀我,所以我有权杀死你。跪下认错。我放你一马。”
“南门贤侄我”赤煞神掌狂叫。
一名手中护手钩锋利无比的中年人,到了两人的右侧,大环眼凶光四射。
“冲在下来,在下还你公道。”中年人沉声叫,护手钩光芒闪烁跃然欲动:“在下和你评理。”
“仗你手中钩评理?”张秋山冷笑:“你行吗?”
“混蛋!”
赤煞神掌抓住机会,扭头便跑。
护手钩及时挥出,掩护赤煞神掌逃走。
剑吟乍发乍止,光芒有如电光一闪,锋尖掠过赤煞神掌的颈背,同时顺势封住了钩。
“铮”一声爆震,钩被剑震出偏门,电虹再闪,快得令人目眩,吻上了中年人的右胸。
中年人连人带钩斜震出两丈外,砰然倒地。
“砰!”赤煞神掌的身躯,反而在后一刹那仆倒,颈骨已断,差点儿脑袋分家。
“不杀光你们这些满口仁义,心中男盗女娼的混蛋杂种,此恨难消。”张秋山冷然咒骂:“你们把别人不当人看,看成可任由你们宰割的牲口,在下实在不能把你们当人看,你们本来就不是人了。”
雷霆一击,两个人几乎同时被杀,其他七名男女大惊失色,怎么武功最强的两个人如此脆弱不堪一击?再上去岂不是白送死?
世间真正不怕死,真正敢为漠不相关的事而视死如归的人毕竟太少,何况在自己理亏的时候,硬着头皮上前送死的胆气有限得很。
七个男女怯容明显,先前狂傲的神态一扫而空,不但无人敢逞强伸头,连上前察看同伴死活的勇气都消失了,再经张秋山饱含威胁、充满死亡血腥的话一激,更是心胆惧寒,勇气全消。
长春公子也吃了一惊,拔剑的手有点不稳定。
一声长啸。长春四金刚同时拔剑急冲而上,为主人分忧,当然不能让主人冒险。
葛小姑娘匕首一伸,斜冲而出。
长春公子身后的两个年轻亲随,突然双手疾扬,四枚威震的武林的回飞锥,从斜方向电射而出,快速地绕弧飞行,眨眼间便到了小姑娘的后心。
四金刚四支剑,以剑阵向小姑娘迎面猛压。
小姑娘不可能突破剑墙而不受伤害!
四支剑排列得参差不齐,不可能凭一把匕首排开参差不齐的剑墙,那不是一击便可同时将剑墙击溃的。
她还没有这份能耐,四金刚的武功剑术,一比一并不比她差多少。
后心,回风锥先一刹那近身。
各方面的人几乎同时移动,两亲随的剑随锥急射猛进,配合四金刚前后夹攻。
人影如虚似幻,突然在小姑娘身后显现,是张秋山,速度已到了不可能的境界。
剑发风雷,一拂一绞,强劲无匹的剑气,把鱼贯前飞的四枚回风锥圈住、引偏、失速而堕。
“鱼龙反跃?”张秋山的喝声震耳。
小姑娘正感到对面的森森剑阵可怕,无法钻隙切人,闻声知警,在剑尖前上升、翻腾、倒飞滚翻。
张秋山身形倏转,左手接住鱼贯掉落的四枚回风锥,反手一抖,锥脱手速度太快,几乎连光影也无法看到,站在远处的人或许可以看到闪光形成的光孤,无法分辨是何物体。
冲来的两亲随正将剑挥出,等候小姑娘翻落,做梦也没料到自己的回风锥会反飞,即使知道也看不见,更不用说闪避了。
四枚回风锥,每人两枝,一一贯入腹肋,尽尾翼而没,造成的大创口足有径寸大,人怎受得了?
铁打的人也会痛得魂飞魄散。
“啊”惨号声惊心动魄,两个亲随狂嚎着摔倒,鲜血成川流出创口,连肠子也堵不住锥旋转时所造成的大创口。
同一瞬间,张秋山的剑山锲入对方的剑墙中,从不可能的一点突人,突然向外分张迸发,似乎千百道金虹向四面八方射出,罡风的激烈爆发声连绵不绝,声势之雄,令人心胆俱寒。
人影四射而分,长春四金刚有两个退翻而出,砰然摔落地面亦为之震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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