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期间,府城东十余里的丹徒镇。
漕河从丹阳县向北流,先经丹徒镇,再折西流至府城南,再绕城西人江口。所以乘船南湖,第一站就是丹徒镇。
该镇是镇江三大镇之一,所以设有巡检司衙门。
从镇东伸出一条大路,是到另一大镇大港镇的大道,三里外再向北岔出一条小径,两里外有座小村叫滨江村,只有三二十户人家,都是只有三二十亩薄田的农户,连乞讨的人也拒绝前来的偏僻穷村落。
犬吠声大作,但没有犬外出,天寒地冻,家家的狗洞都关闭了,犬只能在屋院里狂吠。
几名灰衣人,包围了村北的一座农舍。
第一支火把点燃,第二支
有一户农户的院门刚打开,开门的人刚将头探出察看,便被一个灰衣人的刀吓傻了。
“抱歉,打扰。”灰衣人和气地说:“老伯,关好门,回房睡觉,外面有任何动静,就装作没听见,千万不要好奇出来察看,知道吗?请进去。”
老农打一冷战,乖乖关上门睡觉去也。
廿余支为把,全插在地上,火把毕剥,照得屋四周一片火红。
久久,屋内毫无声息。
门外是宽阔的晒鼓场,有七位灰衣人雁翅排开列阵,站在场中心屹立似石人,不言不动似有所待。
站在中间的灰袍人,终于忍不住,仰天发出一声长啸,声震屋瓦,似乎地面亦为之撼动。
“老夫以十声数为期,数尽里面的方老兄如果不出来、休怪老夫明火执杖用火攻,广陵园前车之鉴,方老兄大概不会忘记的。一、二、三”
数至九,四周的人跃然欲动。
院门大开,鱼贯出来了三十二个男妇,领先的身材修伟气概不凡的青袍短袄中年人,正是扬州广陵园的主人,被称为方大老爷的凌霄客方世光。
任何稍具常识的人,也不会估料这位扬州的富豪大老爷,居然肯躲到这种偏僻的小穷村里。
包括张秋山在内的人,都在府城附近找线索,难怪毫无着落。
章春姑娘把这老贼恨入骨髓,她拥有一群神秘万分、武功超绝的高手,消息极为灵通,也无法查出老贼的去向下落。
“方老兄。”灰袍人抱拳行礼,脸色出奇地安祥:“山与山不会碰头,人与人总会见面的。你老兄没想到你我后会有期,后会又来得这么快吧?”
“咦!怎么会是你?”凌霄客大感意外。
“对,是我,错不了。”
“晤!你不是在扬州鬼混的姓赵落魄行商,行迹可疑的人吗?”
“不错,所以你用诡计把在下掳至地牢,再派人送往江宁追查根底,当然,在下不姓赵,姓尹。”
“姓尹,你是”
灰袍人举手一挥,四周卅六个人,快速地脱去外面穿的老羊皮袄,露出里面穿的灰劲装。
触目的是,每个人都扣了皮护腰,刀插内有一排飞刀。飞刀有两种,八寸中型和六勺柳叶刀,两种刀各有用途,发射的手法各异。
小臂也有皮护套,各有三把柳叶飞刀。
凌霄客脸色大变,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“风萧萧兮,易水寒。”灰袍人悲愤地引吭长歌:“现在,你知道我是谁了吧。”
“尹二,尹萧萧。”凌霄客强作镇定。
“总算你还知道我这号人物。”
“尹兄,不知者不罪。”凌霄客赔笑说:“兄弟的人,的确有眼不识泰山”
“住口!尹某不是为了你无端掳劫的事而来。”尹萧萧厉声说。
“尹兄既然不追究”
“尹某是为五万两血腥钱而来。”
“咦!这”“凌霄客,挺起你的脊梁来,好汉作事好汉当,大不了三刀六眼血债血偿。”
“在下听不懂你的话。”
“五万两银子,是尹某夺走的,派去接银转向江宁运的人,一个也没逃掉。阁下的心腹飞熊舒安,已经招出串线人。尹某已从满城守备府,与及府、县、监运司各处循线追查,总算追出你这位出卖两会消息,赚这种血腥钱的罪魁祸首。但有事十分可疑,阁下可否加以解释以明真象?”
“方某否认阁下的指控”
“你凌霄客也曾是一代之豪,这点担当都没有?按常情,银子不可能往上江运。而且府衙与守备府之间的勾结串联人,不是阁下的爪牙,如果尹某所料不关,阁下另有主事人,这人是谁?”
“胡说人道。”
“当你们这些人,被放上练飞刀的靶垛时,就知道谁在胡说八道了,三汊河塔湾村二百一十三位男妇老幼的阴灵,在九泉等候你们。他们在泉下哭泣,你们这些出卖同胞领重赏在世间快活的人,将永远得不到安宁,你这天诛地灭的汉奸刽子手,你”“你”“凌霄客方世光,你必须活得像个人样。”尹萧萧一字一吐声如雷震:“血债血偿,我给你公平了断的机会。不然,我会用最残忍、最狠毒、最无人性的手段来对付你们,我要”
“好,我凌霄客是一代之雄。”凌霄客一咬牙:“好汉做事好汉当。告变的人是我,告发乱党叛逆人人有责,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的作为,该怎办,你画下道来”
“主事人呢?”尹萧萧厉问。
“我就是主事人。”凌霄客沉声说:“阁下,今天晚上,你说的话够毒够狠,老实说,凭贵会弟兄那几手见不得人的雕虫小技飞刀术,与及江湖声份地位,你还不配说这种狂话。
尹二,你要和我公平了断,不后悔?”
“尹某是敝会三祖九老的第二祖,当这许多弟子面前,当然一言九鼎,说话算数。”尹萧萧平静下来了,举步上前,探手入怀拔出一把极为普通的匕首。
该会的弟子,平时除了暗藏的飞刀之外,肋下暗藏一把匕首,作为用兵刃交手的武器,所以有人称他们为匕首会。
凌霄客也举步相迎,半途拔剑出鞘。
火把毕剥,火焰摇曳,寒风呼啸,严寒贬骨。
双方接近至两丈左右止步,两双怪眼凶狠地投注在对方身上,眼神先作气势上的纠缠,杀气渐浓。
空间里似乎流动着死亡的气息,感觉中,可以嗅到血腥昧,双方形之于外的腾腾杀气,以慑人心魄的声势向对方涌至。
匕首向前斜伸,尹萧萧首先踏出第一步。
长剑徐徐升起,锋尖上升至齐眉出手定位,凌霄客也踏出第一步,剑光连拂两次,这才郑重地立下门户,完成出剑准备。也布下有效的严密防卫网气势上,双方半斤八两。
绝顶高手决斗生死相拼,绝无移步走位浪费精神的事,必须强攻硬搏攻破对方的防卫网,阻遏对方的强力反攻。
要获取胜利,攻击永远是唯一的制胜不二法门。
良久,良久,紧张的气氛,终于沸升至爆炸点。
剑光匕影像闪电般接触,破风的尖锐厉啸慑人心魄。
一寸长一寸强,剑吐千朵银花,绝招像长江大河滚滚而出,如网的绵密虹影,将匕首笼罩在内,陡然乍合。
匕首吞吐,比剑虹的速度快了一倍,疯狂地吞吐、闪烁、射出、挥舞
两个快速的人影冲错、闪动、挪移、回旋
先是各展所学急切攻击,而后是各自制造楔入、伸展的攻隙机会,一剑还一剑,一匕连一匕,每一击皆危机间不容发,险象横生,眼看中的,却又变招封架,变化次次出人意外,生死间不容发。
片刻的疯狂纠缠,自场中心旋转数匝,然后快速地移闪右面的火把插落处,谁也不知道双方到底攻了多少招,好一场令人心惊目眩的短暂搏击。
在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接触爆响中,两个人的急剧闪动身影陡然中分,兵刃的隐隐震鸣仍然在耳,人影突又重新扑上纠缠在一起,双方所发的劲道,比第一次,纠缠增加一倍,接触时兵刃的暴响声浪也相对地倍增。
势均力敌,看谁的劲道能压倒对方,看谁能抓任致命一击的空隙,看谁能找到先中的机契。
这种近身疯狂连续攻击,极损耗真力,精气神的耗损速度惊人,没有任何时间缓过一口气补充精力,如果不是生死决斗,绝大多数的人皆避免这种竭泽而渔的搏斗,宁可用技巧来周旋取胜。
人影急剧移动中,尹萧萧的马步突然失闪,多滑出尺余,匕首的威力范围也因而退后尺余距离。
一声沉叱,剑出现异象,有如电光一闪,挟狂猛风雷骤然吐出。
双方的衣袍,皆出现无数裂痕创孔,而皮肉不伤,这表示双方皆以神功护体,功力相当,神功足以护体,都能抗拒对方的兵刃。
雷霹一击,终于爆发出以神功御刃的最后局面。
以神功御刃,必须聚凝神功于一点,比单纯的运功护体多耗十倍精力,才能御使兵刃行决定性的一击,也就必须抽调护体的一部分神功,投注到兵刃上,神功一发,即可远及体外杀人。
凌霄客抢得机先,剑上所发的乾罡坤极大真力有如排山倒海,威力万钧。
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的凌霄客,竟然没看出这是诱人的死亡陷断。
匕首迎着挟霹雳光临的剑虹飞迎,硬冲。
尹萧萧的身躯,却同时缩小、下挫、滑退。
三道肉眼决难在对面看到的光芒,随匕首后面两尺,成品字形射出。
“铮!”爆震刺耳,火星飞溅,匕首化为碎屑,向上下两侧呼啸飞散。一发一收,石破天惊。
三道光芒在剑气一收的刹那,电光石火似的透过,形影俱消。
尹萧萧在两丈外现身,一双怪眼神光敛去,双手呈现颤抖,双脚也不住颤动。
飞匕远攻,及时抽身脱离剑气笼罩的威力圈、断绝从兵刃反震而回的力源中心,等于是以下驷对上驷,牺牲匕首造成有利好机,表面上输了无伤大雅,生死相决,输兵刃受到讪笑算得了什么?
把命输了才叫冤枉呢!
“嘿嘿嘿”凌霄客阴笑,剑向前遥指,剑势仍把尹萧萧控制在威力圈内。
“这大概是阁下的飞剑取人首首级绝技了,如如此而而已,下下一剑,你你呃哎呀!我”
“你剑上的神功,正在急剧消散。”尹萧萧接口:“阁下,你已经没有出下一剑的机会了。”
果然不错,升起的剑正缓缓下降,剑上的龙吟正徐徐静止,所焕发的闪烁异芒隐去。
“你哎呀!狗东西!你你说过公平一决的,但你你”“你早知在下用飞刀杀人,对不对?任何可杀人的器物,用之明则明,用之暗则暗,尹某是光明正大,面对面交手时击中你的。你这混蛋专做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,你没有理由怨天很地。”
“你啊”凌霄客终于向前一栽。
尹萧萧一跃而上,点了昏穴挟了便走。
这瞬间,四个身法奇快的人,飞纵而上抢救凌霄客,各自发射暗器想先击倒尹萧萧。
侧方冲出四名匕首会的人,各发一把飞刀堵截。
尹萧萧去势如电,暗器跟不上他。
“啊”四个抢救凌霄客的人,狂叫着中刀倒地。
一声信号传出,首会的人两人为一组,交叉飞掠闪动如飞,飞刀接二连三漫天飞舞,每个人掠走有章有法,避开正面的人,袭击侧方的目标,飞刀发则必中,展开一场奇怪的大搏杀。
自始至终,匕首会的人皆不曾拔刀应战,仅用飞刀袭击侧背的强敌,避免与正面的人接斗,完全主宰了全局。
惨号声与急剧的犬吠声,远在三里外的村落也清晰可闻。好在为期甚暂,不久便一切重归沉寂。
肠胃受损,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复原的。
调养了两天,张秋山和葛佩如总算恢复了元气。
这天一早,章春姑娘陪同葛佩如,在雅舍东西的小溪旁活动手脚,沿溪散步向谷口走。
“这地方好静好幽僻。”葛佩如一面走一面说:“章姐,你这里有亲戚?”
“亲戚?”章春一怔,接着豪爽地大笑:“我的家远在京师宛平,有亲戚在江南,岂不是奇闻?”
“雅舍的主人对你好客气,而且”
“是朋友的长辈,当然客气啦!”
“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呢?”
“是呀!一次经验一次乖,以往我总是任性地独来独往,现在学乖了,尽可能请朋友暗中照料,以免出了意外无法应变。你看这附近鬼影惧无,是不是?
“是呀!我真耽心那些狗东西们找来群起而攻”
“放一百个心啦!这附近没有人能悄悄地接近。”
“你的朋友在附近?
“一点不错。不谈这些,小佩,我没差你什么了,对不对?”章春郑重地说。
“章姐,你的话是什么意思?”葛佩如讶然问。
“你在广陵园救了我,这次”
“章姐,就算你这次没有救我,我也不认为你欠我什么。”葛佩如正色说:“是秋山哥到广陵园救你的,我只不过”
“总之,不管你怎么想,我但求心安,我认为欠你的已经还清了。”
章春真像一个还了债的人,身心都轻松了。
“好吧!你怎么说,那是你的事。”
“现在,我可以毫无歉疚地提出要求。”
“要求?要求什么?”葛佩如又迷惑了。
“我要你早膳后,我送你进城回到你娘身边。
“咦!你”错楞的神情,又加上惊讶。
“我在要求你离开秋山。”章春站住了,目灼灼地盯视着吃惊的葛佩如:“不需多作解释,你明白我的意思,是吗?”
葛佩如无所畏惧地以眼还眼,毫不退缩。
“拐弯抹角说了老半天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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