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头山的山颠,可以俯望整个金陵城。
城内近东,大圈圈里面有中圈圈,那就是皇城。中间的小圈圈,是没有皇帝的紫禁城(宫城)。
全城的殿堂楼阁,大街小巷历历在目,几条大街的车马行人,也隐约可辨。
回望大江一弯,风帆片片如在眼前。当年诸葛亮在此相度金陵形势,称为龙蟠虎踞。龙蟠,可能指大江;虎踞,可能指四面围绕的群山。群山的山势都是向内的,唯一不听话向外的是牛首山。
据说,当年朱洪武定都金陵,就想把不臣伏的牛首山挖掉,可惜未能如愿。
一声震天长啸发自山巅,穿云裂石声震全城。
南京都城虽然周径有九十余里(实际仅六十余里),但南北长东西短,从石头山至朝阳门,直径仅十余里,啸声真可以远传至钟山。
初啸有如春雷惊蛰,一鸣惊世。然后是一连串绵绵不绝的长啸,变化万千。时如狂风暴雨震撼山林,时而有如仙乐自天际君临;片刻骤变为龙吟虎啸,随即有如满天鸾凤和鸣;升高则响遏行云,低则婉转如潺潺流水。
外激、内激、大沉、小沉、含、藏、散、虎十余种长啸的技巧,汇合成一阕波澜壮阔、惊天动地雷霆万钧的浑雄乐章。
行家可以听出,其中并没含有激越悲愤的感情。
当年岳飞在黄鹤楼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,那是寄怀海天孤愤,忧国伤时的悲愤情怀。
而这人的绵绵长啸,纯粹以示威为目的。
长啸声久久不绝,最后以一声震天怒吼结束:
“八表狂龙!我等你。”
南面一条小街侧。赶来参与围捕的五个人,被长啸声所惊,躲在一家屋檐下,遥望不远处啸声传来的山巅,脸上全变了颜色。
街巷的家犬,发出惊恐的狂吠。
“龙吟沧海,虎啸云山。”那位年约花甲的人,向同伴悚然地说:“这个人的气势,不是你我这些人所能抗拒得了的。我要走了,恕我为人谋而不忠,事实上我已胆落,驱羊斗虎我们毫无胜算。请转告无情剑颜老师,我无福享受重赏,非常抱歉,我要走了。”
“我也要走。”另一人说。
不等啸声结束,五个人都走了,被啸声所震慑,顾不了身分名头,有志一同向后转。
山巅的烽火台,已经成了久欠修葺的残垒。京师北迁之后,禁卫军也北移,原来由龙骧卫驻守的烽火台便作废了,目下仅剩下隐约可见的台基,台坍阁倒掩没多年。很少有人登高寻觅遗迹。
柳思和白发郎君。坐在内台基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一株大树下,以荷叶作盘盛菜,折枝为筷,葫芦盛酒,兴高采烈大吃大喝。
白发郎君身侧,放置着原属于伏魔真人的七星青铜剑。柳思的腰带上,则插了一把夺来的连鞘狭锋单力,品质当然比秋水冷焰刀相差天壤,但仍然是刀,一把致命的刀;在他手中,刀的品质已经无关紧要了。
“你害怕吗?”柳思将酒葫芦递过笑问。
“不害怕是假。”白发即君其实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情流露:“高于名宿即将蜂拥而来,害伯是正常现象呀:我哪能和你比?我连一个无情剑也招架不住。而无情剑是南京巡缉营的主要负责人,在你面前还比不上一条毛虫。反正天掉下来有你去顶。我是否害伯并不重要,是吗?”
“对,天掉下来有我去顶。老兄,理字站在你我一边,就算你害怕,也得站出来表明你是理正的一方,岂能心惊胆落逃避他们不断的迫杀不休?咱们已经连累了不少朋友送命,必须壮胆站出来讨公道算血债了。”
柳思的嗓门像打雷,理直气壮当然嗓门大:“我只要你站出来讲理,其他的事不要你管,你站到一边凉快去。”
有人陆续向山上赶,几条登山小径中,透过草木空隙,可看到时隐时现的快速人影。
“来的人将无一庸手,让你一个人去顶”
“万一我顶不住,你必须见机另谋生路自求多福,那些混蛋肯定会倚多为胜的.所以你必须见机行事。老兄,你认为八表狂龙有种和我单挑了断吗?”
“应该会,柳兄。他挟特殊身分,借机扬名立万,从京师打到江南,事必躬亲颇有英雄气概,你指名单挑,正合他耀武扬威的心意呀!”
“希望如此。来,敬你。”柳思举葫芦喝了一大口酒,脸上酒意渐浓。
最先到烽火台的人,是三个年约半百,穿得像士绅,相貌威猛的中年人。
“谁在仰天长啸惊世骇俗?”那位留了八字大胡的人声如洪钟,不怒而威。
“是我。”柳思安坐不动,虎目炯炯“我姓柳。”
又冲来二个大汉,堵住另一面。
“你就是柳不思?”八字胡中年人颇表惊讶。
“没错,那就是我。”
“这家伙是巡缉营叛逃的人。”三大汉之一怪叫。
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”柳思跳起来,粗野地破口大骂,骂的话不堪入耳。
“你”大汉吓了一跳。
“大爷是徐州车行的一个小管事,过去曾经受雇于真定府七猛兽做小伙计,不久前七猛兽在徐州,逼我重新替他们干活,与巡缉营风牛马不相及。你这狗东西胡说八道,居然替我找土子,你是甚么混帐东西?呸!”
大汉羞愧难当,一咬牙从衣下拔刀。
“劈拍劈拍”耳光声暴响。
“哎”大汉狂叫。仰面便倒。
柳思重回原位,一动一静之间,有如电光石火,令人难以看清他的动作形影。
三个中年人一怔,脸色一变。
“巡缉营的人在找你。”八字胡个年人冷冷地说。
“去他娘的!他们凭甚么找我?”柳思口中仍然不干不净“我又不是他们的人,七猛兽也死光了管不着我。我家不挂牌卖盐,也没做挂名的盐商,巡缉营凭甚么管我?就算我杀人放火,也轮不到巡缉营捉我法办,这规距你懂吗?”
“他们还指你是好色的淫贼。”
“那是男盗女娼狗杂种所造的谣。”柳思骂得刻毒“好色并非罪过,正常的男人谁不好色?秦淮河两岸加上河下,每天有上万个好色的嫖客,里面有无数王亲国戚,他们都有罪吗?淫贼?苦主在哪里?”
“我知道他们所指的苦主在哪里。”白发郎君挺身而出:“是目下在巡缉营做贵宾,仰止山庄的女英雄东方玉秀。那泼妇很美,但我白发即君和柳思并没招惹她,更没强脱她的罗裙”
白发郎君将在徐州冲突的经过,扼要地说了。
“调戏星斗盟杀手的人,是几个佃户长工。”白发郎君最后说:“我和柳兄只是排解的人,竟然受到那些走狗英雄的无情追杀,杀死我们不少朋友,这世间还有天理国法吗?”
“所以,我和白发郎君是受害人,这是我们和巡缉营之间的私人仇恨,血债血偿,咱们的朋友不能白死。”柳思脸一沉,杀气腾腾:“谁胆敢干预,他必须替巡缉营挑冤担债,送了性命可不要呼冤叫屈,来上三五百个不要命英雄喊打喊杀,柳太爷保证一刀一个,砍瓜切菜般杀得一干二净,决不手软。”
“你替九华剑园出头?他们是杀官差的杀人凶犯,你”“放你的狗屁!”柳思不再对八字胡中年人客气:“九华剑园的人是侠义道英雄,我和白发郎君是好色的淫贼,双方是天生的对头,我们配替哪些侠义英雄出头?不懂事何不先去打听打听?给我滚远一点,不要在这里充人样,胡说八道找挨骂,不当人子。”
这时,四周已有十四个人,其中有些人不像练武的,可能是附近的居民。
“小辈你”八字胡中年人气得胜都青了。
“阁下,你不要摆出道貌岸然的死相,妄想找出可乘的理由,以便理直气壮向太爷我兴师问罪,干脆把你的本来面目露出来,不必死要面子瞒下你拿了巡缉营赏金的事。这年头赚钱不易,在江南花花世界,没有钱一切免谈,谁又不爱钱?你为钱而替巡缉营卖命,用不着感到羞耻呀!因为这是人之常情。”
“在下”
“真的,我不怪你为钱卖命。”柳思抢着说:“只要你像个有担当的人,干干脆脆亮出旗号上,不要替自己找借口以提升勇气,凭你的武功赚你想赚的钱。不必再找挨骂了,你就拔剑上吧!”
“小辈.你已经自绝于人了。”八字胡中年人终于爆发了激烈行动。从宽大的长衫内取出连貉长剑,拔剑出鞘:“你这种人,早晚会是一大祸害,如不及早歼除,祸害无穷。”
“你真不要脸。”柳思拔刀在手,杀气腾腾“你凭甚么敢说歼除我?就算你是主宰人间生死的阎王,也该备有人间善恶的生死簿,注明谁犯了天条谁该死.你是甚么狗屁东西?
居然厚颜无耻妄想歼除我”
一声怒吼,八字胡中年人挥剑扑上了。剑发毒招七星连珠,要用强猛的剑势,连绵迫攻刺他六七剑,剑气进发中,剑化飞星长驱直入。
刀光一闪,神乎其神地从剑光的测方切入、逸出。响起一声利刃破风的锐啸,暴乱冲错的人影候隐候现。一照面生死已决,没发生激烈的拼搏便结束了。
利刃破风的锐啸颇为特殊,与一般的利刃劈风有异,啸声似有隐隐回音应和,真像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。但如果不留心,便会忽略这种隐隐异鸣。
八字胡中年人,挺剑冲出两丈外,从旁立的柳思身侧冲过。
柳思横刀卓立,似乎没感觉出有人冲过。
“这种货色,也敢赚血腥钱,可怜可悲。”他盯着另两名中年人冷冷地说。
钢刀沾有鲜血,鲜血从刃口向下滴。
“呃呃”冲出两丈外的八字胡中年人,居然刹住了凌乱的脚步,手一松,长剑坠地,身形再晃了两晃,向前一栽,在血泊中呻吟、挣扎。
所有的人,脸色骇然大变。
一刀毕命,旁观的人根本没有看清交手的经过,不知中刀是如何发生的,反正一动便结束了。
一名中年同伴抢出,将身驱扳转。
“傅老哥”同伴绝望的叫声,像泄了气的皮球。
八字胡中年人的左胸外胁,一道刀创长有尺余,剖开了胸骨,割破了心房,没有救了。
二个大汉脸色冷灰,如见鬼魅般向后退。
“你你一刀毙毙了霸霸剑灵官,而且在他先发发起攻击后杀他的。”
一名大汉一面退,一面脸无人色依然问:“你你到底是是谁”
不等答案,接触到柳思射来的日光,话倏然中断,转身发疯似的撒腿狂奔,似乎有鬼在身后追赶。
另七个人浑身发抖,一哄而散。
“你们两个,一起上。”
柳思单刀向两个中年人一指:“有你两个好朋友在阴间作伴,霸剑灵官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。”
两人发出悲愤的厉叫,双剑疯狂地从左右冲进,剑山左右一夹,风雷暴起。
刀光分张,光弧流泻而出,人影硬从汇合的剑山几微空隙中逸脱,隐隐殷雷异鸣再次传出、隐没。
柳思在侧方丈外观身,若无其事冷然收刀入鞘,缓坐回到树下,泰然席地就坐,刀横置在腿上。
“东门兄,坐下喝酒啦!”他抓起了酒葫芦,喝了一大口酒。
两个中年人砰然摔倒,没叫出声音,原来两个人的喉咙皆被割断了,幸好颈骨没断,人头没落地。
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旁观,目击惨烈的杀戮结束,叹了一口气,跟鲍离开下山走了。
“老天爷!你是一个杀人技巧,已到了神化地步的魔鬼。”白发郎君仍陷在极端震惊中,不住打冷战,抖索着对面席地坐下,大太阳下却浑身发冷,汗毛直竖“你你在徐徐州,竟竟然让我打打”
“光棍打光棍,一顿还一顿;你打我的债,已经还清了,别提啦!喝,不要发抖了好不好?”
白发即君接过酒葫芦,猛喝了五六口徐沛高梁一锅头,几乎被酒呛住了。
“那那个霸霸剑灵官,是名震天下的剑剑术家宗师级高手。”白发郎君仍在发抖,并不因为喝了几口烈酒而百脉回春,说话结结巴巴“他他自以为是神,比比神更令人害害伯。结结果,你你在他发拍之后,一一刀就杀杀了他,这这怎么可能?”
“三个死人,可不是假的吧?”柳思吃了一日菜:“这个灵官,比八表狂龙差远了,所以有许多名号唬人的家伙,不见得会是真正名符其实的高手名家。东门兄,如果你与人交手,首先便被对方的声威名头所慑,你永远是个大输家。喝酒,咱们定下心等侯龙争虎斗上场。”
不远处一堵断坦后,月华仙子与潇湘龙女,躲在断垣后作壁上观,不敢露面。目击三个威震江湖的高手被杀,也惊得心脏俱寒。
“老天爷!你看出他是如何运刀的吗?”月华仙子只感到毛骨悚然“怎么可能在电光石火似的一瞬间,从剑招的几微空隙中切入的?”
“我也不懂,好像是以神御刀一类神化技巧吧!”潇湘龙女直摇头“我也苦练过以神御剑的技巧。人的神意,先天上就比身躯的反应行动快得多。你看到了空隙,你的出剑行动却跟不上,空隙一现即逝。反应行动永远迟了一刹那。要练至神意与反应活动合一,即使肯下苦功,天赋不足也是枉然,所以我永远达不到以神御剑境界。我想,他练成了。”
“好可怕,幸好我没招惹他。”月华仙子苦笑“也幸而我早就对他起疑,而且也暗中对他有好感。”
“你真认为他就是那个驼背的赵大爷?”
“毫无疑问。”
“应该是。”潇湘龙女脸一红“我想,我们都很幸运。”
“是的,我们十分幸运,吉人天相,他站在我们的一边。”月华仙子欣然说。
两人似乎已经忘了是死对头,多变的情势把她俩拉在一起共患难。
如果柳思不站在她们一边,所有的人恐怕都过不了临淮,早被八表狂龙把她们打入地狱了。
被吓走了的人,消息必定传出了,武功比霸剑灵官差的人,怎敢再前往送死?所以柳思和白发郎君喝完了一葫芦酒,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近烽火台。
显然,八表狂龙不会来了。
“看不到龙争虎斗了。”白发郎君泄气地说。
“也许他今天没进城。”柳思剑眉深锁:“他气傲天苍,志在称雄天下,如果进城来了,没有不来的理由。”
“柳兄,体不要认为他狂傲急躁,其实这家伙城府甚深,明知情势不利,他会压下狂态玩阴的,何必和你拼没有胜算的命?”
“我知道他城府甚深,所以我一直就避免和他正面冲突。唔!有点不对。”
“有何不对?”
“不要动。”
白发郎君悚然而惊,被他古怪的神情吓了一跳。
他虽然保持原态势安坐不动,但双手平伸,手掌缓缓四面转动,双目半闭,但似有奇异的光芒阴森森地闪烁,呼吸像是停止了,脸、颈、手,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,汗毛根根竖立,可以清晰看到一颗颗凸起的毛根.那是皮肤收缩的现象。
白发郎君久走江湖,见多识广,一看他的外表怪异,便知道他将有所举动了。
正感到惊疑不定,柳思的虎目突然睁大了,奇异的阴森光芒炽盛,令人望之心悸。
“找地方躲起,抱元守一蛰伏,不管有何变故发生,切记不可惊惶走动,快!”柳思的语音也十分怪异,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,声调带有莫测的鬼气,悠悠虚虚像是声音发自地底,而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。
白发郎君如受催眠,老鼠似的窜走了。
两女的注意力,全放在不远处的柳思身上,突然发现白发即君窜走,随即发现柳思失了踪。
“咦2”月华仙子骇然惊呼。“怎么可能?”潇湘龙女更是失色,有白日见鬼的悚然感觉。
“在大太阳下幻形,是不可能。”
“但确是一眨眼就不见了。”
“附近二丈内,没有任何地方隐藏呀:“月华仙子是巫门高手,用术化形遁影的专家,但不利用任何物品掩护,而能平空消失,她根本就不相信,也办不到。
障眼法是催眠术中的一种,可以控制附近特定目标的意识,暂时失去时空的感觉,视而不见听而不闻。但不可能影响远处不相关的人,所以说旁观者清。
两女远在六七丈外,柳思不可能用术控制她们。
“难道是隐身术?”潇湘龙女假充内行。
“我我不知道。”月华仙子惑然说。
“那他”
白发郎君像蛇一样,从墙下爬来。
“即将有变,躲好。”白发郎君的嗓门也变了。
“哎呀!你”月华仙子因他的出现而吃了一惊。
“噤声,躲好”“咦!不对”月华仙子打一冷战,向下一伏。
慑人心魄的奇异声浪,像浪涛般向他们三个涌到。
长啸声再起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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