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再起.裂石穿云震耳欲聋。当啸声转沉时。入耳便产生气窒神乱的感觉,似乎全身肌肉因震波而发麻,体内则五内翻腾似要爆裂。啸声再转为高亢,令人头皮发紧,天灵盖欲裂,耳中发痛。
啸声确是自烽火台发出的,可知柳思仍在烽火台。
片刻,啸声中止,似乎世间一静,万籁无声。
那长啸再起前,天宇中传下的奇异声浪,已在啸声横天的后片刻,自行消失了,是被长啸声震散的。
矮垣后的草丛中,功力最差的白发郎君,先是濒临精神错乱境界,最后神智不清陷入半昏迷状态。
两位姑娘也被各种怪异的声浪所震撼,自顾不暇仅能自保。
阳光被浓云所掩,江风突然猛烈,满天乌云汹涌,变化多端,逐渐向西天伸展。西方天际近地平线处,仍可看到一抹蓝天,绵绵密密的乌云,形成一道天幕,幕的边缘一线金黄。
如果天幕掩住了那一抹蓝天,那就表示夏日的暴风雨即将倾盆而下了狂风撼动山林,声势惊人,整座山走石飞沙,枝叶断草漫天飞舞。
金蛇猝然在云丛中狂舞.满地银光闪烁,片刻,焦雷狂震,地动天摇。
走石飞沙中,柳思出现在摆放三具尸体的地方,披发扬刀,衣抉迎风飞扬,长发飘舞如飞蓬,刀身反映出雷电的光芒,光华熠熠闪烁不定。
六个男女围住了他,相貌一个比一个狰狞,同样衣快飞扬,手中剑也呈现光华闪烁异象。
西岳炼气土在正北,自左至右六人围成圆圈。依次是伏魔真人、降龙真人、伏虎真人,一个持蛇首杖的老妇,一个点着禅杖的光头和尚。
佛道巫大聚会,形成极为怪异的组合。
老太婆是大名鼎鼎的九灵仙婆,当今少数仅存的巫门宗级者前辈,据说她是神通极大的走阴人,可以和阴司的判官直接打交道,是一个世所敬畏的人世灵媒。
巫门人士讳言巫,对外通常称仙。仙比神高一级,比鬼更高得不可以道里计,所以号称可以驱神役鬼,但有些人干脆称他们是妖。
就迷信论迷信,巫门却是最古老的宗教(当然他们不屑称之为宗教),源远流长,从上古拜物时代开始,他们就存在了,比道教佛教不知早了多少千年万年.其中的神秘,迄今仍然无人能解。
大明的医政最为完备,除了官署设医之外,私设医所的人,必须经官府考试及格,取得医士资格证件,才能挂牌行医。医院的十三科中,祝由科就被列为正科之一。
祝由科与辰州符,其实就是巫门技艺之。
追根溯源,玄门方士渊源于巫门,是顺理成章的事,尽管玄门人士拒绝承认。
道教(与玄门方士不同)蜕化于巫门,是不争的事实.尽管天师道弟子不承认,而且仇视巫门,比仇视佛教更切,这种心态实在令人不敢领教。
这种古老的巫门,默默地、秘密地传递薪火,通常是一脉单传的,甚至有些派流传父不传子。令人感到奇怪的是,这种传承方式,何以能远传千年万年而不尽?因为有些派流规矩,是一入巫门,便没有后代的。
但可以预见的是:有许多派流先后凋谢淹灭了。因此,许多神秘不可解的秘技,也随岁月如流而失传,只能在传说中得知一鳞半爪而已。
走阴就是巫门绝技之一,极为神秘。天师道弟子自称可以上天,和神佛打交道。巫门人士不好高鹜远,仅称可以下地狱,和鬼魂打交道,与神仙划清界限。
佛道巫相互仇视,现在却聚合在一起了,利之所趋,死仇大敌也可以成为朋友。
“请你离开江南。开出价码来。”西岳炼气土嗓音走了调,似乎已到了油尽灯枯境界。
“解散南京巡缉营的力士打手,我远离疆界。”柳思一字一吐,依然声如洪钟:“不谈价码。”
“断人财路,如杀人父母,你”“你们杀我的朋友,必须血债血偿。”
“这孽障已不可理喻,无量寿佛!”伏魔真人大叫:“此人不死。祸患不止。炼化了他”
一声震天长啸,与天上的雷电同时震撼大地,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,暴风雨终于光临。
长啸与雷鸣声中,单刀的光华与天上的电光同时闪烁,然后幻化为刺目的弧光,向伏魔真人进射而出。
六方齐动,但合围不可能同时向一点进击。
眩光激发,雷火齐进,茅山三子猛然聚合,掌发暴雷,剑升烈火。
刀光猛泻而入,暴鸣惊心动魄。
西岳炼气士身剑合一冲出,被骤发的雷火一进,厉叫一声,侧飞出三丈外,砰然摔落挣扎难起。
后到一刹那的老和尚,禅杖一记横扫干军追逐柳思的背影,雷火近身便烟消火灭,老和尚已练成不坏金刚法体,雷火也撼动不了金刚。
可是,刀光条然出现在小腹前,光华倏隐候现,方传出一声怪异的霹雷声,那是钢刀击破禅功的刹那间,所传出的轻雷异鸣。
刀入体八寸,斜掠时割裂了一条大血缝,有如开膛,禅功不堪一击。
雷火轰然而灭,人影重现。
柳思左膝着地,双手握刀形如厉鬼,大雨谤论,他的长发掩住了头脸。
九灵仙婆更像一个厉鬼,仰躺在地,蛇首杖架住了钢刀,浑身涌起阵阵黑雾,暴雨也阻止不了黑雾升腾。满身绿火升腾窜走,灰发被面,五官放射出可怖的幽光。
天宇中电光连闪,雷声隆隆,暴雨猛倾,天动地摇。
一声爆震,九灵仙婆的身躯,化为绿火与进射的眩光,蛇首杖化为数段扭动的活物,向四周崩飞而散。
柳思倒摔而出,钢刀化为碎屑不见了。
地面,绿火仍在闪烁,一丈方圆内绿焰流动,而九灵仙婆的身躯已经无迹可寻。
而在异象爆发,柳思倒摔的前一刹那,侧方飞来的一件衣物,像一朵乌云,也像一头巨兽,恰好投入可怖的异象迸爆中心。
人影似流光,随后到达,也被爆炸所波及,斜摔出两丈外。
一切异象在刹那间消失,天宇中仍然金蛇乱舞,雷声殷殷,暴雨倾盆。
大雨滂沱,七个人冒着大雨,在烽火台附近巡视,最后聚集在尸体旁,仔细地察看现场的凌乱事物。
散布焦炭形碎块的地方,有如被雷火所殛的现象.那些散布在二四丈方圆的炭形碎块,行家一看便知是碎裂的肢体。
一句话:现场的情况惨不忍睹。
茅山三子头断、肢折、脊裂。西岳炼气士的颈脖,只有皮肌相连。
死得最完整的人,是那位老和尚,腹被剖开,肚肠外流。
九灵仙婆成了焦的碎尸,惨极。
四周有撒了一地的碎布帛,和碎成一段段的刀杖。
摄魂骷髅是行家。与两位同伴检查炭形的尸块。
“这是阴火自焚的奇学所造成的结果。”摄魂骷髅用权威的口吻说:“这是巫门通灵派的不传之秘,造成这种现象,有两种可能。一是大劫临头,阴火自爆毁去形骸,元神魂魄仍在,可以凭修为深浅,自行寻觅目标投生或转世。一是大限未至,变生仓卒,拼一点灵智,自爆与强敌同归于尽,自此神形俱灭。”
对面四个人,是绝剑狂客几个主脑人物。
“邓老,可知道这次结果属于哪一种?”混天一掌是外行,将信将疑提出询问。
“应该是第二种。”摄魂骷髅语气肯定“可是,只看到碎帛,没看到碎尸,大有可疑。按理。施术人情急自焚爆炸,对方虽没有阴火焚身,也将爆散身躯,可是却找不到分裂的尸块,所以可疑”
“那么,柳不思并没爆散了?”
“这不知道。”摄魂骷髅苦笑“我对巫门绝技一知半解.不曾目击,实在不敢妄论。老实说,目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。你们这些以武功权衡所发生事故的因果,是不会相信这种玄之又玄,不可思议神鬼现象的。一句话,柳小子不是人。”
“你是说”
“阴火自焚的这个人形骸已灭,我们无法知道这人的来历,反正必定是修为已近妖仙的高手,绝无疑问。而这几个人联手合击”摄魂骷髅指指散布的尸体:“大罗天仙也难逃此劫。柳小子居然敢招来这些人在此拼搏,他如果是有血有肉的人,他敢?”
“看了这里激斗的遗痕,我也怀疑柳小子可能不是人。”要命阎王倒抽了一口凉气:
“要不是亲见现场的光景,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,人的拼搏会造成如此恐怖的情景,简直就像百十道雷电所殛出的现场。依我看,柳小于可能骨肉化泥升天去了。”
“没有断肢残骸,他一定死不了。”绝剑狂客感到心情沉重,但希望未绝:“咱们再找找看,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。这些尸体,得带走悄悄埋掉。”
七个人四面一分,在倾盆大雨中搜索可疑事物。
结果,找到昏迷在断垣下草丛中的两个人:潇湘龙女和白发郎君。
两人所知道的是,柳思挥刀攻击以前的情形。以后雷电交加,满天电火流光,鬼影飘忽,雨雾涌腾,爆炸中绿火漫天彻地,焦臭与琉火味中人欲呕。他俩人被异象惊得魂飞天外,在雷鸣殷殷中失去知觉,以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,根本不知道交手的经过。
好冷,盛暑期间怎么可能像严冬?
他已经冷得麻木了,感觉到冷。但浑身不会颤抖,牙齿也不会震颤,只是感到透心的冰凉。
睁开无神的双目,他看到并不刺眼的灯光,那只是一根蜡烛,用来敬神的小蜡烛,光度并不明亮,酸涩的双目仍可忍受这种光芒。
呼出一口长气,慢慢吸入有点暖意的空气,神智逐渐清明,片刻便完全清醒了。
头好沉重,抬不起来。双手也发僵,幸好手指仍可勉强伸屈。
慢慢转头察看。看出这是一间聊避风雨的破败单间茅屋,不像是住家,像堆放杂物的偏房或柴房。土墙、茅顶、柴门、空的堆物架,没有放杂物,也没有柴草,土墙斑驳,柴门无扣无闩。
他发现自己睡在薄薄一层干草上、身无半缕赤条条地,难怪感到冷,但这种冷决不是因为他裸体而形成的,事实上所嗅到的空气有暖意。
幸好感到冷,而且似乎冷得麻木了,不然他将极为痛苦,肉体的痛苦他并不怎么介意。
胸、腹、四肢,肌肉全部因浮肿而泛青紫色,还有几道被碎利器划过的伤痕,伤口不大,血已经凝结成块状,没有血流出。
肌肉浮肿应该发烧,他却感到冷,可知定是体内遗留有特殊的物质,造成冷的感觉。
身侧近墙根处,蜷缩着一个人,一个女人,披散的及腰长发仍有湿意,光赤着曲线柔和动人的双肩臂,只穿了胸围子。下身的粗布长裤倒是干了,皱得不像话,而且沾了亏泥,脏兮兮地。
女人睡着了,看不见面孔。
好软弱,他连叫的力量似乎也消失了。
记忆是清晰的,证明他的神智并没受到伤害。
风雨交加,雷电交鸣中,那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,六比一聚力势如雷霆,每个人都是道力通玄,武功超越的高手中的高手,双方合死忘生一击石破天惊。现在回想起来,仍有余悸心神不宁。
他错了,错得几乎粉身碎骨。
他把八表狂龙看成第一号劲敌,把八表狂龙看成志在叱咤风云的英雄。
西岳炼气士的能耐,他没放在心上。
茅山三子浪得虚名,他足以从容应付。
结果,他完全料错了。
八表狂龙不接受他的挑战,石头山龙争虎斗成空,有虎没有龙,八表狂龙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,却花了重金,请人来对付他。
西岳炼气士加上茅山三子,实力比他所估计的雄厚两三倍。
加上一个练成金刚禅功,他毫无所知的老和尚,勾销了他的优势,胜算拉至平衡点。
那个老女人,他也一无所知。等到魔功爆发,他已经陷入必须以性命交修神功生死一拼绝境。
老女人是所有的人中,最可怕最强的劲敌。
结果,他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。
当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,生死关头有人助了他一臂之力,而且能及时把他带离现场,他自己那时已经油尽灯枯,一条腿已经踏入鬼门关,去死不远,哪有能力保住一口元气?更不可能逃离现场,只能等巡缉营随后赶来的人分他的尸。
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他终于有力量发出声音了。
蜷睡在壁根的半棵女人,睡得相当警觉,一惊而起,向他身旁爬近。
“谢谢天!你醒来了。”女人兴奋地棒着他的双颊大叫,叫声其实不大,有气无力。
他脸上涌起苦笑,似乎并没感到太大的意外。
电光石火似的雷霆接触中,飞来的一件衣衫,像一头猛兽,在神功魔功爆发的同时扑入,挡住了迸发的一部份玄阴毒火,及时灭去他所承受的一部份压力,才能保住他的心脉不受重创。
那件衣衫已经不是衣衫,而是借衣衫的形体,传送神功绝学,作孤注一掷。
他知道,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,这个人才具有这种神通,这个人-定是月华仙子。
“天从不帮助我这种人。”他的笑容很难看,发青的脸本来就吓人“该谢谢你。”
“少废话,柳兄。”月华仙子满脸愁容“你还笑得出来?哼!你的身躯又冷又硬,前面身躯发肿,我不知如何是好,我不借医治这种怪伤。告诉我该怎办?我急都急死了。”
“急死了?你睡得可真香甜呢!”他的笑意更浓了,而且带有调侃的邪味。
“鬼的香甜。”月华仙子白了他一眼“我用元神一击,几乎神崩灵敬,浑身虚脱,手脚不听使唤。怪的是我居然把你连拖带背弄下山;至今我还不相信是我办到的呢;我已经力尽,贼去楼空,也许也许我永远无法复元了,我已感觉出气机已散。我只能焦急地等候,等着等着就再也支持不住啦!一倒下去就就”
“就睡得香甜.证明你并非气机已散,而是精力耗尽了。睡是你的身躯发出的警讯和要求,你的意识已经无法控制或拒绝,这是好现象。霍姑娘,甚么时候了?”
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天黑后不久,暴雨就止了,我也不支睡倒。不要管甚么时候,你的伤”
“哦!我身上”
“你身上甚么都没有了,那老女人是巫门的前辈,很可能是灵媒一派的元老高手,她要和你同归于尽,自毁形骸威力惊心动魄,你身上连靴子都化为灰烬了。”
“你也用元神借衣行险一击?”
月华仙子这才想起自己上身只穿了胸围子,鼓鼓的丰满上半部乳房一览无溃。羞急之下,缩手抱住胸急急转身,羞态可掬。
“情急走走险,大概那时我疯了,居然不害怕惊心动魄的雷电,其实我巫门子弟很怕雷电的。”
“我知道,那是你关心我,忘了你自己,我十分感激。糟了,这是说,我复元将十分困难了。”
“你是说”
“我的百宝囊中,有保命的九转金丹,没有金丹”
“百宝囊是什么质料的?”
“四层鲛皮。”柳思若有所思“由于我不时需在水中活动,因此多年前乘海舶跟着海运漕船,从镇江北上天津卫,中途遇上暴风,船在蓬莱某一座小荒岛大修。我下海弄到一条有龟甲纹的异种育鲛,皮剥下十分困难,用利器运内劲费了不少工夫才能剖开。硝制之后,比犀甲更坚韧,入水不胀不变形,不但不吸水而且辟水,所以我用来制百宝囊”
“哎呀!”月华仙子惊呼。“你怎么啦!”
“我去找找看哎”月华仙子跳起来,又记起身上的暴露部份,惊呼一声重新抱胸转身。
“不要浪费时间了,连刀剑杖都崩裂了”
“我非去不可。”月华仙子坚决地说。
“你你能走动吗?”
“爬我也要爬上去找。”
“你”月华仙于不理他,推开柴门匆匆走了。
他开始默默运气吐纳,用技巧慢慢恢复丹田的原状,任由体内所具有的先天自疗功能,有耐心地等侯度过难关,他有信心度过这一劫。
除了一些可以自己找药治疗伤病的动物外,大多数动物在伤病之后,会找一处隐秘地方躲起来蛰伏,让体内先天具有的自疗功能,慢慢驱除与生长所受的创伤。人也有这种功能,药只能加快这种功能的发挥。
比方说、被捅了一刀,金创药敷上创口,只能防止伤口感染、恶化,催促肌肉本身的生长自疗功能加快些而己。真正能使肌肉生长、代谢、复元,是人体本身所具有的生长愈合功能发挥作用。
因此有许多疾病创伤。不药仍可自愈的,用了药或用药不当,反而增加外来的毒性,因而延长了治疗的时间,灭弱了本身生长、愈合、排拒等等功能。
他用超人的意志力,与强烈的生存欲望,以及坚定的信心,诱发体内自疗的功能,慢慢地,体内的寒意以可以感觉的速度消退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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