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花与有荣焉,还是个小孩子,笑的灿烂,蹦跳着跑到屋子里,把宋静节早就准备好的几吊铜钱拿出来。宋静节不好出门见人,便避进了房中。
桂花一开门,外面贺喜的声音稍稍一顿,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能当家呢,还以为这趟走空了。隔壁听到报喜也来凑热闹贺喜的邻居倒帮着解释一番,说这纪府里只有一对兄妹,读书人家的姑娘礼行得大,轻易不出来见人的。众人一看桂花手里果然还拿着大串的铜子儿,又轰然闹起来,这些人专来贺喜的,吉祥话换着花样说不完,桂花第一回撒钱出去,也神气的很,知道主人家以后是举人老爷了,腰杆子都挺直几分。
邻居凑热闹的人都请进屋子喝杯淡茶,宋静节不与人交际,和这些大娘婶子们也说不上话,但她知书达理的,邻里谁家有喜事丧事也都送些礼去,送礼自然有来有往,东西虽不多,你送一篮子鸡蛋,我回两条大鱼,虽然不见面,也处出点情谊来。更因见得少,对读书人家天然的崇敬,还多几分亲切。
家里只有女眷,官客道了喜就走了,堂客留下来喝了茶,宋静节倒出来和她们见见礼。人说远亲不如近邻,要不是这些大娘们平日留心照顾着,她还找不来桂花呢。这条街上都是升斗小民,难得出了个举人,邻里也都愿意奉承两句,见宋静节并没有看不起她们,反而很是有礼,便更喜欢了,拉着她说了一堆话才走。
同一条街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一齐来,隔得近的早些,隔的远的晚些。分了好几拨,茶水都用完了,才清静下来。宋静节久没这样累过,也不等纪长书了,想着他这会还没回来,必是有应酬的,便不等他,自己吃了。
果然纪长书到晚上才回来,桂花开的门,宋静节到底有些记挂他,也没睡下。听见他回来了,披上褙子出来。纪长书显是喝了酒的,脸上有些红,眼里亮晶晶的,一见她就咧了嘴笑。宋静节看着他这样子,自己也笑起来,今儿心情好,说话也难得俏皮:“举人老爷喝醉了,桂花去倒点醋来给他醒酒。”
桂花把纪长书扶着坐下了,就匆匆去厨房,纪长书看着宋静节,一身半新不旧的杏白云纹褙子,鸭蛋青的百褶裙,身上再素,也遮不住脸上的艳色。只看着这巴掌大的小脸,天下间的颜色都用在这里了。鸦青的发,雪白的颈,乌黑的眼仁,艳红的唇,笑起来一对梨涡里像是盛着最甘醇的酒,不饮自醉。纪长书摸着手里的簪子,他知道这俗物配不上她,但已经是他现在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了,等以后,以后一定去最有名的珍宝斋买最好的首饰送给他。
纪长书想着那个以后,笑的飞扬,开口喊:“静节。”
宋静节一愣,名义上的兄妹,他当然知道她的名字,只日常很少叫她,桂花只喊姑娘,她倒是很久没听到别人叫她的名字了,突然升起隔世之感。怔了片刻回神,微微笑着走到纪长书面前:“怎么了?”
纪长书伸出手,递过来一根银簪子,雕着简单的桃花。宋静节很意外,迟疑着伸手接过来,再看一眼纪长书的样子,淡淡笑一笑:“谢谢兄长。”
或许是之前太迟钝,或许是纪长书掩饰的太好,宋静节从未往这方面想过,可这会纪长书看她的眼神,让她想起一个人,那个人也喝醉了喊她的名字,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名字,也送过她簪子,那只他边关浴血时亲手雕的海棠木簪子。诚然,她自己也喜欢馥郁多过静节,喜欢海棠多过桃花,甚至喜欢柳树躲过银簪。
宋静节突然觉得有些抑制不住心底突然涌起的伤感,她现在已经很少做梦了,不像最初每每醒来,枕头都是湿的。有时候觉得时间真是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,再痛的伤都能治愈。可这么根银簪子,就又把她拉回到黑暗的漩涡里,她不想去想,却不能不想,这时候才知道,时间不会治病,只会做些小把戏骗人,再让人骗己。就像寒冬的厚雪,把回忆遮盖的严严实实,白茫茫一片多干净,可只要有人不小心把雪挖开了一点点,她就发现,她什么都没忘掉,连那木簪子上的海棠不是两朵,不是四朵,而是三朵,她都记得,她竟记得。
她还记得那个人喝醉的时候,不会像纪长书这样咧了嘴笑,他也笑,可他眉眼那么深邃,又是个出了名的冷人,笑起来也只是翘起嘴角眯了眼睛,像个孩子,看着她,等她心软。她心一软,便不再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,听他说一声累,自己心疼的一塌糊涂,也不挣扎着从他怀里膝头站起来。她还记得他吐在自己颈窝里的气息,有些烫人,也有些暖人。
当初有多暖,听他劝她和亲的时候,心里就有多冷。那会她差点闭过气去,现在梦里也依旧觉得喘不上气来。心口疼是娇气的毛病,从前在宫里,正经拿这当病去治,也没治好。后来战场上逃命,小村落里求生,人忙碌起来,便没那么娇气了。以为不会再犯的,这一瞬间心口却疼的让她变了颜色,几乎落荒而逃。
纪长书确实醉了,最后一点清醒都放在簪子上,见她接了,就什么都记不起了。
宋静节病了,也说不出是什么毛病,也不让桂花去请大夫,只躺在床上煞白着脸蹙眉不说话。纪长书急的不行,在房门口来来回回好几趟,不敢进去,又不放心走,考中的喜悦就被宋静节的病冲没了。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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