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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和医院。
男秘书坐在病床边,正向进餐中的老人汇报集团的月度结算报告。
“嗯,”欧阳老先生一面听一面点头“看上去一切如常。”又问“小翱在董事会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吧。”
“少爷现在已经管理得很上手了。”男秘书合上文件夹,妥当地回答。
身后传来极轻的敲门声,秘书接过碗勺放在一边,起身走到门前。过了一会儿,回来转告病床上的老人:“先生,有客人来探望您。是否”
“没关系,请他进来吧。”老人端起水杯喝了口水,难得今天似乎心情不错。
门刚开,还未见到来人的模样,就先闻得一阵朗笑声:
“前辈,好久不见,您看上去气色很好啊!”阔步而入的是一名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,身材高大,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,国字型的脸上一双舒展的浓眉衬得眼里的笑意更甚。他穿着一件墨绿色休闲上装,深灰色长裤。无论神情还是举手投足,都是十足的成功人士的样板。虽然笑起来眉间已有了浅浅的川字纹,头发却保养得乌黑亮泽,丝毫没有大部分同年男士濒临谢顶的尴尬。
欧阳老先生也淡笑着回应:“原来是你啊,的确是好久不见。”
男秘书拉来一把椅子,中年男子提了提裤腿坐下:“我是给您送这个过来的。”说着双手递上一枚白色信封。
欧阳先生抽出来一看,了然:“这种事情交给手下人办就可以了,何必亲自到我这里来跑一趟。”
“那可不行,”中年男子一脸罪过的样子“别人的话叫手下送去是可以,只是欧阳前辈您这边无论如何我都得亲自送过来。”
男秘书已经手脚利落地奉上茶,默默退到欧阳老先生床边。这位拜访者他也认得,是欧阳老先生少有的故友。两人相差二十岁,算得上忘年交了。七十多岁的欧阳老先生因常年忙于工作积劳成疾,身体向来就不好,已过壮年的男人看起来却如此矍铄。对比鲜明的一幕让人不由得感慨岁月不饶人。
适时听见欧阳先生对着手中的信封无奈叹息:“虽然我也很想出席,但你也看见我现在的情况。”
中年男人后倾一点,上下打量卧床的老者,扬起眉来,声音厚实洪亮:“在我看您的精神倒是一点也不差哦。不过无论怎么说还是身体要紧。”
“放心,就算我去不了,也会让小翱替我去的。”
“说起来,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翱少爷了,听说现在集团的事务有大半都是他在代您处理?”
“是啊,那孩子和他的父亲不同,完全让我省心。”说到这里,欧阳老先生一直没有多大表情的脸上才浮现出骄傲的笑。
“那样您就能轻松许多了,有时间的话我还可以陪您四处转转,听说地中海的气候最适合养病。”
病榻上的老人忙敬谢不敏:“还是算了,我这身体除了这儿,哪儿的气候都适应不了。”
“这样”
秘书静立一旁,看得出,无论对于欧阳老先生,还是欧阳家族,男人的态度一直保持着相当的恭敬,以男人现有的地位来说,算是非常难得了。只是个别时候会有一种一面极力想要亲近,一面却又不敢贸然逾越的不协调感。
“你今天有空?”欧阳先生看了看床头的台历。
“我是特意来看望前辈您的,顺道陪您说说旧事。”那个笑,微微有了丝别的意味。
心领神会的欧阳先生慢慢点了个头,还未等他开口,身侧的秘书便识趣地退出了病房外。
目视门从外面被轻轻带上,中年男人才回过头来。
房间的氛围比起方才寒暄时多了些隐秘。欧阳先生扫了床前的人一眼,漠然地道:“是关于拼图的事?”
中年男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:“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。”
“莫非你已经在收集了?”老人怀疑地瞄向他。
中年男人笑而不语,起身走到窗边,将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一半,灿烂的日光一瞬洒满整个房间,充满生命力的金色将暗淡的人造灯光全部驱赶殆尽。
欧阳先生虚着眼盯住男人的背影,耐心等着对方开口。
半晌,自窗前传来幽远仿如陷入回忆般的声音:“记得您以前说过,拼图既然已经各自遗失,就不要再去费心寻找了。那时我曾问您,如果能再度凑齐拼图,您会不会和我一道再回到那个地方。”
老先生想了想:“我怎样回答你的?”
“您没有回答我。”窗前的高大身影转过来“您当时什么也没说。”
老人的目光顺着墙壁和天花板的接缝空洞地延伸:“因为拼图是不可能找齐的。毕竟已经四十多年了”
“如果,并不是不可能呢?”
老人的表情僵了僵,很快又恢复成一脸沧桑与从容:“我对那个已经不感兴趣了。”
男人惊讶:“为什么?”
“要说是已经满足也罢,要说是对生活心灰意冷也可以。”
中年男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,静下来想了片刻:“也对,现在的欧阳集团的确已经再不需要那个秘密了。”
“难道不是这样吗?你也已经有了这样的地位,难道还不满足?为什么还老惦记着那个不放?已经够了,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我再也不愿想起。”老人疲惫地扶着太阳穴,痛苦地摇着头。
“真的够了?前辈您真的已经满足了?您花了半辈子的时间,从区区两百万起家,好不容易才将欧阳集团打造成身价百亿的大型企业,但是”中年男子的语气倏地狂热起来“仅仅那里,仅仅那里就躺着一个完整的欧阳集团啊!那是不需要苦心经营,随手拣来便是百亿的巨额财富!不不止一个欧阳集团,若是作为资本,那里根本可以诞生十数个欧阳和杜氏!作为财富已经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大,化为资本,简直是不可估量!”
欧阳先生冷冷垮下脸来:“谁这么跟你说的?!”
“是父亲。”男人的语调稍微冷静了些“父亲虽然终其一生都胆小怯懦,但是在这一点上相信他没必要骗我。”
“他不但胆小怯懦,还有够异想天开!”病床上的老人狠狠怒斥道。
中年男子却并不生气,像是已经沉浸于妄想中:“有人说,我们这样的人是永不知满足的,或许有点悲哀,但事实也的确如此。财富的神秘就在于它可以从无到有,永无止尽地生长,而我们生来便是财富的掌控者。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和宿命。欧阳前辈,您真的已经满足了吗?”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
“您的儿子,正如您所说,似乎不具备管理集团的才能,您的孙儿固然出色,但他毕竟还年轻,需要时间磨练,您还可以教导他多久呢?用这笔财富来帮助他巩固,扩大欧阳财团不是很好?他一定可以比我们所有人都做得更棒!我们都知道翱少爷天生就是这块料。”中年男子仿佛化身为传道士般热切地散布着他蛊惑人心的邪说。
床上虚弱的老者控制着急促的呼吸,疲于应付:“够了。你不用再费尽唇舌了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,自然会明白我的想法。你说的都不错,财富是永远没有尽头的,你可以无止尽地追求,但可悲的是,人的生命却总有终结的一天。”
“那有什么关系,我可以让我的后人,我的后人的后人来继续我的事业!”
欧阳老先生睨着这个醉心于资本世界的后辈,忽然失声笑起来。
“怎么了,前辈?我的想法很可笑么?”
“不,”老人摆手“只是你让我想起过去的一个对手。”
中年男人似乎有了兴趣:“是个怎样的人?”
“总的来说就是奉行资本至上,对金钱极有控制欲的人。”
“那么当时的前辈对金钱的控制欲一定比他更强。”中年男子笃定地说“因为最终您赢过了他。”
“或许吧。”欧阳老先生不置可否地笑笑“都说要笑到最后才算笑得最好,只可惜没有人能真正笑到‘最后’。我们掌控着财富?呵呵,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。想象的确会带给人快感,但那也只是在你还活着的时候。到头来,这些财富,都不是属于你的,它们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,你,还有我,包括翱,包括你未来的后人们,都只是‘财富’这神秘之物累积的垫脚石而已。”
男人摇着头:“您太悲观了,恕我不能认同您的观点。”
“随便你怎么想吧。”老人长舒一口气,仰靠在床背上“不过,关于拼图的事,我不想再听到了。你也不要再来问我了。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答案都一样。”
中年男子安静了许久,重新开口时语气难掩失望:“您能变得这么淡然超脱实在有些教我意外。不过,您是不是再仔细考虑一下。”
欧阳老先生半寐着眼,已懒得回话。
“其实,”中年男子犹豫着说“我收集拼图,除了想找到那个地方,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。相信您也会很在意。”
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。老人依旧阖着眼,嫌恶地蹙眉:“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?有什么话为何不一口气说完?”
“是。”男人又再度坐到床边的靠椅上,压低嗓门,倾身在老人耳边悄声道:“您听说过blackr。吗?”
如预料之中,老人面部一顿,张开眼。
“听说这个怪盗这段时间突然销声匿迹了,但据我所知”顿了顿“他一直在暗中收集拼图。”
很长一段时间,听着男人诡秘的声音,欧阳老先生只是暗自失神。blackr。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不啻阴魂不散的幽灵冤鬼。他比谁都知晓那黑色的r图腾后血淋淋的含义。四十余年,最终还是应了那句玩笑般的哲言——出来混,总是要还的。是啊,这轻松调侃的语调后包含的深意,永远只对某些特定的人适用。自blackr。第一次现身后,无论在什么场合听见这个名字,或是这句警言,都不免令他心惊肉跳。
“一旦拼图落到blackr。手里,所有秘密都会曝光,到那时”
“别再说了!”老人蓦地打断他“你别再说了。”
“前辈”男人似乎还想说服“就算您已心如止水,难道您忍心看到自己多年打拼来的一切毁于一旦?是,人的生命都有尽头,就算连集团这心血您也不在乎了,但您就忍心看到翱少爷替您承受灾难吗?”他加重语气“最起码,绝不能让拼图落到blackr。手里!”
“行了,行了”欧阳老先生剧烈地咳起来“你先回去,让我静一静”
中年男子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,终于从椅子上起身:“总之,为了我辛苦创立的一切,我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。”
痛咳的老人已无暇回话,只挥着手让他离开。
中年男子见无法动摇老人,鞠了一躬:“那么,晚辈告辞了,请保重身体。”他有些不舍地转身离去。
开门时听见房内传出的咳嗽声,守在门外的男秘书向中年男子略一点头,急忙进去了。
欧阳老先生在喝过秘书递来的水后,咳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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