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便放了你

    　　最恼考试，又逢考试。独坐于长廊正无聊，一只小小鸟穿过雨幕，落在我身边的窗台上。它只有我的拇指般大，褐色的羽毛湿湿地显然没长齐整，灰色的喙角还镶着一道亮亮的黄边，偏着的小圆脸，无知无畏的大眼睛，我在打量她，她也在打量我，彼此还陌生，且称之为小燕吧。

    窗里，是肃穆惨烈的考场，窗外，我与小燕安静地亲昵。我轻轻地站起身，双手把小燕捧起，略略不安后，她很快从容了，温顺地呆在我的掌心。她的身体那么柔软，那么温热，微微颤动时，呯呯律动的脉搏让我惊奇生命的蓬勃。

    她的年龄？性别？种族？水泥森林里的我与大自然疏远得太久了，关于鸟类，实在一无所知，我不知她有多大，来自何方，想来，五月的细雨迷失了前行的方向，过久的寻觅疲惫了新翅，不识世情的小燕才慌不择路地来到了我的身边，一个有生命的人类的掌中，人类将予她的，是祸，是福？

    这么柔弱的小东西，就要独自面对大自然的风霜雨雪，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阱，而人类从少年到成人，会得到多少呵护与关爱？与三千宠爱集一身的人类婴儿相比，自然界一切独立成长的生命都是奇迹。我爱怜地看着这个小奇迹，忍不住帮她梳理有点凌乱的羽毛，她却瑟缩成小球紧紧地躲进掌心，于我，小燕还是怀着畏惧之心啊。

    “啁啁？”

    “啾啾！”

    窗外传来了焦急的呼声，掌中的小燕也热切地答对起来，振振翅，她撞上了玻璃，再飞，再撞，站住了，声声唱。于是，响彻云霄地呼唤，稚嫩娇憨地应答，时高时低，爱的暖流在潮湿的空气里撞击，我的黯淡许久的心也因之热切。

    因为下雨，刚才有工人把走廊里所有的窗全拉上了，为了小燕，我打开窗，任雨丝斜斜地洒入，期待小燕的父母能寻声而入。等了许久，却是只闻其声，不见鸟影，最终呼唤声竟渐渐远去，以至沉寂。也许小燕实在太小太不起眼了，大燕搜索良久而不得终于放弃了希望。长廊又恢复了静默，小燕不知是累了还是认可了命运，望着窗外高大的桦木，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我原是养过鸟的，同事曾送我一只可爱的绿鹦鹉，那鸟太聪明，而我又有意无意地欲还它自由，终于在某个春日她打开笼子天飞任鸟飞地不知所终。孩子是喜欢鸟的，洁白的笼子就一直留着，失去了父母的小燕，或许乐意有一个安逸漂亮的新家？

    考试很快结束了，我把小燕带回办公室，找出些饼屑撒在报纸上，但她似乎对美食缺少兴趣。

    “燕儿有缘入我怀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放了吧，野生的鸟儿养不活，抓它，是害它。”同事说。

    “太小，放飞怕是难活。”我心下不舍。

    “即便是死，也要自由地死。”同事大义凛然的。

    期期艾艾拖泥带水，我还沉醉于小燕赋与的喜悦中不愿自拔。考试，阅卷，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一心只教圣贤书，单调的日子仿佛太久，枯涸的心田渴望斑澜，鸟语，花香，碧水，细浪，一切美好的东西，我都希冀长久，明知很多时候，只是痴想。

    雨似乎停了，不经意地打开窗“吱”一阵尖叫，我急急停手，迟了，小燕不知何时跳上了窗台，游走的铝合金窗框恰好扫到了她的小脚，细细的脚踝上立刻沁出了血珠，顿时，愧疚，自责，无奈，我的心痛起来，如此稚嫩，如此瘦削，能有多少血啊？而饼屑，还原封不动着。

    “始知锁向金笼听，不及林间自在啼”你飞上窗台，是念念不忘蓝天，孜孜以求绿叶么？是深深思念父母么？毕竟，还是只雏燕啊，纵然我爱你，怜你，痛你，又如何满足你遨游云间的欢畅，啼唱三春的惬意？如何代替你鸟类父母的爱抚与吟唱？轻轻地来，悠悠地去，你是天地间的精灵，偶然在我寂寞的心空划下了最灿烂的彩虹，邂逅已是意外的恩赐，如何能奢望相守呢？生命的长途跋涉中，有多少愉悦的瞬间能定格成永恒呢？

    即便是死，也要自由地死。

    是的，爱你，便放了你，留不住春意，可以留住春的思索。从来处来，往去处去，顺其自然，随缘惜缘，无数个细碎点滴的的美好过往，缀成了长长的经典的温存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