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他只是静静的吸着烟,像是在思索什么。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现在想来,当时的问题的确是前卫了点。父亲问我,那你觉得许仙该和谁结婚呢。我说,法海。
后来,母亲不带我去澡堂了。我们搬了家,住上了有热水器,有私人厕所的房子里。在没有搬家之前,我听说新房子将有自己私人的厕所,我多开心啊。我想以后终于不用蹲痰盂,不用上个厕所跑到几百米外的公共厕所里解决了。住进了新房,安了热水器,水龙头一开,热水就会出来。我每周洗两次澡,母亲带我洗一次,父亲带我洗一次。父亲带我洗澡,他会使劲的搓我身上的每个部位,将我全身搓得通红才罢休。父亲是个认真的男人,他会给我洗两次头,擦两次身子。我全身被父亲搓得疼,而父亲居然会很自豪的说:看,这是你身上的黑水,多脏啊。我低下头,看黑水从身上流了下去,第一次觉得看似干净体面的人是多么肮脏啊。某个暑假,我去舅舅家呆了好一阵子,舅舅住在广汉,广汉有条鸭子河,我却从未在鸭子河里见到过鸭子。鸭子河水很清澈,每到傍晚,舅舅就会带着我到鸭子河里洗澡。说是洗澡,实际上是戏水。穿条小内裤,在鸭子河旁边打打水仗,捡一块扁平的石头打打水漂,那的确是件快乐的事。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,大人带着小孩,情侣成双成对的来到鸭子河边,戏水的,洗衣服的,钓鱼的,谈情说爱的都聚集在河边,忙碌了一天,吹吹这河风,将双脚放进凉爽的河水里,疲劳顿时无了踪影。有的大人带着孩子来洗澡,还带了肥皂,洗发露云云,孩子们快乐得不得了,河面尽是欢声笑语。几年后,舅舅再次带我到鸭子河洗澡,人依然不少,依旧是孩子们的天下,垂钓者也络绎不绝,夜钓者众多。玩完水后,舅舅说,上游污染严重,回去得洗个热水澡。从那日起,从鸭子河回来后,还要在舅舅家里洗个澡,洗澡当然是舅舅着我,他像父亲那样给我洗头,给我擦身子。那年夏天,当我就要离开广汉时,鸭子河发了一场大水,冲走了无数的生命。鸭子河长时间的没有人再敢去接近。多年后的今天,火车从鸭子河上走过,我看到几个孩童在鸭子河里戏水,一个老人在河边垂钓,我笑了。这是后话了。
十岁的时候我开始练球,每日下午从体校回来后,汗流浃背。一周洗两次澡的政策看来是需要改革了,父母决定每日带我洗一次澡,但父母不可能每日都洗。父亲脱得光溜溜的给我洗。母亲看来是觉得我长大了,她不再好一丝不挂,便穿着衣服给我洗。我太调皮,不老实,母亲替我洗一次澡,全身都会湿透,母亲现在有很严重的风湿,我断定母亲的病缘由我当年的调皮。每年夏天,母亲都会去对面的山上采一种草,草的名字我记不清了,只记得这种草据说能够清热解毒防暑,母亲会把这种草放在锅里熬,然后用熬出的水给我擦洗全身,清水成了绿水,有股清香,擦完身体后的确觉得清爽不少,在我的记忆中,我从未长过热痱子。谁的功劳,心中必然清楚无比。
这样的日子,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。我开始学着自己洗澡,学着父亲母亲当年的样子。日子跑得飞快,童年却永远的停留在原处。在北京生活过一阵子,当然也去了北方特有的澡堂。一间换衣间,无数个喷头,一个澡池。喷头成了全自动的,感觉实不痛快,某种东西在慢慢逝去,心中不免有些痛楚。跳进澡池,坐在池底,只留出个头。上来一个中年男人,用标准的京片儿音问,需要搓澡工不?我摇了摇头,闭上了眼睛。不一会,他又走了过来问,要不要搓澡工,女的!听了他的话,我差点呛到水。中年男人说,三十,只要三十,要不要?我没有说话,瞪着他。他又说,学生可以打折。要不二十,怎么样,二十。我把头伸到水里,想躲避什么。那个中年男人又走到了另一个人面前,两人开始讨价还价,最后以15块成交,尔后走进一个只穿了遮羞布的女人。我心中一阵恶心,觉得这澡池里充满了尿,屎,鼻涕,人的一切分泌物。我立刻起身离去,头也未回。
回到南方,偶然也能见到澡堂的招牌。澡堂多了个鸳鸯浴,多了桑拿按摩,多了陪浴的小姐,多了床。多了许多过去没有的,过去有的,却一样都没了。温泉几乎是在一夜的时间从地里冒起,犹如一夜情那般疯狂,迅速。都说自己地底下有了温泉,都说自己的温泉治感冒治风湿治癌症治脑瘫包治百病,连爱滋连白血病都能治。跳进满是硫磺味的温泉池子里,只感觉是硫磺加了点白开水。即使温泉能治百病,却治不了人性。索性挥挥手,逃也似的离开。
我的小学在涪江边上,夏日一到放学,我们便会三三两两的去涪江捉鱼,游泳。口渴了,就喝一口涪江里的水,心里舒坦极了。闲暇的时候,回到故土。夜里吃过饭,和父母到涪江边上散步。我感叹故乡的巨大变化,也悄悄的叹息。故土的涪江清澈如初,清澈却只是外表,清澈只是牌坊名。涪江清澈的河面之下,是否已经成了藏污纳垢的聚集地?我在河面寻找着什么,寻找着童年的小纸船,寻找响透天际的欢笑,寻找堂弟的狗刨骚。河面却是静静的,不愿说话。我看了看身旁的母亲,问了一句:童年的那个红盆子,还在吗?